十二月的天很冷。雪花,落在这座铜墙铁壁构筑的都市中,无言地冰封了每个人的内心。
深更半夜,在这天寒地冻的都市深处,某条小巷里,坐着个模糊的人影。晃晃悠悠,如喝醉了酒般,嘴里哔哔剥剥地,念叨着没完没了的牢骚话。
住在公寓里的我,为了散去身上暖炉炙烤的火气,穿着保暖睡衣,慢吞吞地挪到了阳台上,俯瞰着楼下巷子里,那个模糊的人影。
雪花自一周前就从未停止过她们的莅临。我哈了一口热气,顿时化作一阵白色的水雾,飘散在空气中。楼下的人影是谁?这大概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。我如此漫不经心地想着,对着夜色发呆。
会不会是他?今天上午的某件事,让我对楼下人影的身份有了头绪。但我没能抓住这一瞬的灵光乍现,毕竟,我也只是个在悬崖上安居的凡人,因此只能慢条斯理地,端出一杯红茶,慢慢思考。
时间是上午十点,地点还是这座偏僻的公寓,天气一如既往地冷,雪依旧在下。
我窝在家里,一边敲键盘,一边烤着暖炉。鹅毛大雪下得没完没了,所以自上周起,公司不要求员工到岗,不过项目的进度却不能有丝毫的延迟。
楼下突然传来了人的争吵声,尽管我戴着耳机,依旧没能完全遮掩住这异物般嵌入耳朵中的噪音。于是我打开门,站到楼梯道口,向楼下悄悄望了望。
楼下,楼道里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,他们的中间夹着另一个看起来十分弱不禁风的男人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他貌似是住在楼下的邻居。
“欠了这么多钱,你还敢回来?” 男人们毫不客气地大声呵斥。而邻居那边,只是低着头,什么话都不说,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。
邻居的门上早早地被贴上了法院的封条,具体是什么时候贴上的,没人记得,也没人关心。
“我…只是…想回来拿一件重要的东西。” 有气无力的话语,突然从那瘦弱男人的嘴里蹦了出来。“各位兄弟…你们…行个方便…可以吗?” 如摇尾乞怜般,邻居表达了他的小小愿望。
“谁跟你是兄弟?” 男人们再次呱噪起来,推推搡搡,把无助的邻居推到了门的一边。
但这时,不可预料的事情突然发生。仿佛寒冷的雪花为某位困境中的男人擦亮了意志之火,邻居以猝不及防的速度,用尽他全身的力气,把所有的挡道者推到了一边。在那帮头脑简单的催债人还没搞清楚情况之前,邻居迅速用钥匙打开门,揭掉封条,溜进了屋内,反锁了房门。
这还真是个令人惊叹的突然袭击,但我想,这也不过如此了。回到温暖的室内,我继续手头上的工作。催债的男人们自然不可能轻易罢休,噪声不断从楼下传来。
但我对此,只是有意无意地听着,从百分之百的专注中,抽出千分之一的注意力,注视着即将掉下悬崖的邻居。悬崖的边缘不断接近,只是我离危险的地方足够远,可以漠不关心地转身离去,但也总有某些人没那么幸运,即使拼死挣扎,也无法改变注定不幸的结局。
到了下午,雪依旧下个不停,但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不少。
楼下的噪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,男人们不见了踪迹。邻居那生锈的铁门上又被贴上了崭新的封条,但这次将永不再有碍事的人妄图揭开它。我走到了封条前,封条上写着邻居的名字,以及他牵涉到的案件。他所欠的款项在我看来堪称天文数字,但一间住宅的拍卖价格大概足以弥补债权人的损失了。
我回到了公寓里,手头上一天的工作接近尾声,于是我慵懒地横在了沙发上,泡了一杯热咖啡,享受工作日里难得的惬意。至于邻居的事情,没人再会关心,我大概也如此。
到了深夜,我走到阳台上,喝着红茶,回顾过去一天中的往事。阳台上的气温计指示着零下十五度的罕见低温,楼下的小巷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。
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去的一瞬,一声警笛打破了寒冷中的沉默,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离去的脚步。明天还有工作,生活还要继续,即使一切都被冰雪所覆盖,即使我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悬崖的边缘究竟在哪。
一觉醒来,雪还在下,但小了许多。
公司吩咐今天可以去办公楼打卡,于是我穿戴整齐,踏出了公寓楼的大门。巷子里一如既往的冷清,但原本一成不变的小区公告栏,如今却添加了新的内容。
我凑近看了看,新的公告上刻着理所当然的文字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记忆中邻居的名字,接着是他的房屋被拍卖的消息。至于他的下落,这则公告只字未提。
然而我疏忽了一旁的某张看起来十分草率的讣告,上面是不知是谁手写的笔迹。邻居拼死把他最后的消息,带给了他唯一的小女儿。
讣告背后贴着一个信封,至于里面装了什么,想必只有某位小女孩有权知晓。
我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,然后缓步走出了小巷。
无需再多言什么,雪花已经把悬崖下的人埋进了冰堑中。对这一切保持沉默,是对逝者最大程度的尊重。
你我并「无差别」仅仅是「漠不关心」